向日葵和石头
种子成熟了,落到土里,以后又发芽,生长,这件事本来很自然,很合理,没想到有一粒种子却因此触犯了一块石头。
那是一块古老的石头,据说它最爱安静,它的行动十分稳健。多少年来,不论世界上发生了多大的变化,它都能沉住气,保持一个一动也不动的姿态。不用说,它认为自己很有见解,也很有涵养。因此它打算著书立说。它的计划当中有一部哲学,据说里面包括这样一些伟大而深刻的专题,比方:论不变动是宇宙的规律;论黑暗的永恒性和美;论石头对于存在的决定性;论安静与平静之为幸福,等等。有一天,当它正在思考哲学计划的时候,忽然有一粒种子,未经它的许可,大模大样地闯进它的世界来了,而且从此留下不走。这使得它大为恼火。不仅它的安宁受到了扰乱,而且,最糟糕的是,它的哲学体系被破坏了。
石头决心改变这种局面。可是这很不容易。它既不能完全否认种子的存在,又没有力量把种子驱逐出去。它想来想去,最后想到了一个办法。它决心在自己的哲学里添上这么一章,题目叫做:论种子的丑陋及其对宇宙安宁的破坏,很快必将自行毁灭,等等。
“等着瞧吧!”有涵养的石头自言自语说,“就算你也是一种存在,可是你生出来没几天,个儿小,又不结实,看你还能活几天!”
种子当然没有理会这些。它不但继续留下来,而且越来越不安分。它居然还呼吸,居然还唱歌。它喜欢唱一些关于生长和发展的歌。歌里面老是什么温暖啦,春天啦,这一类的话,乐观得很,自信得很。
有涵养的石头变得非常激动:
“等着瞧吧!马上就会刮风的。”
于是素来欢喜安静的石头居然一心盼望起刮风来了,它认为刮风会冻坏柔弱的种子,而它认为自己是既不怕冷也不怕热的。
风倒是刮起来了,而且是一阵风接一阵风。先是冷风,后是热风。或者说,是冷风带来了热风,寒冷带来了温暖,冬天带来了春天。终于,春天在风声里出现了。
不安分的种子不但没有冻死,反而发了芽,生了根。它的根从石头下面穿过去,它的芽从石头旁边挤出来,露出了地面。
“先别忙得意,等着瞧吧!”石头还是不服输。
于是石头又盼望下雨。虽然,严格说来,它不怎么喜欢这一类事情。可是它认为雨水会淹死种子,而它自己好像是既不怕潮湿又不怕干燥的。
不久,真的下雨了。电闪雷鸣,地动山摇。这种景象使得那盼望下雨的石头也不禁战栗起来。可是,嫩芽不但不畏惧,反而快乐地迎接雨水,旺盛地生长起来。接连几场大雨以后,嫩芽变成了一棵完美的向日葵。
“等着瞧吧!”不服输的石头还是这样一句话。
它想:也许小向日葵不能长大。也许,它再长高,就支持不住自己的重量,会突然倒下来的。
小向日葵并不因这些诅咒而停止生长。它的根一天天往深处扎,它的茎一天天变得更粗壮更结实,它的叶子一天天长得更茂盛。终于有一天小向日葵变成了大向日葵,开了一朵很大很大的金黄色的花。花向着太阳,不知疲倦地随着太阳转,以后结了许多种子。接着,新的种子又开始了新的成熟,准备落到新的土壤里去,长出新的向日葵来。
至于那块伤心的石头呢,他的哲学著作当然永远不会完成了,但他的结局倒不完全是悲剧的。他在冷和热不断交战,在潮湿和干燥不断更替,在植物根不断穿透以后,终于破裂了,变成了植物的养料。
(严文井)
三个人爬山
有那么三个人,共同去爬一座很高很高的山;他们可也正像你说的呢:各人有各人的作风。
那第一个人,喜欢爬一步回头看一步。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,也相当看重自己的成绩,所以他随时都想知道自己究竟已经爬到什么地方啦。这样,他爬了一段,觉得的确已经很高了,心里想道:“大概离山顶也差不多了罢。”就仰起头来向上看看,可是山顶简直看都还看不见呢。这个人忽然觉得很无聊,好像自己是在做些毫无意思的事情。他说:“我爬了这半天,还是在山脚,那么我什么时候才能爬到山顶呀?既然如此,我又爬它干么!不如及早回头罢。”所以他就回头下山了。
那第二个人,可是一口气就爬到了半山;这真是不容易的,不但别人羡慕他,就是他自己也有点惊讶自己会爬得这样快。所以他就坐了下来,向下半山看看,也向上半山看看,心里着实有些满意。他说:“乖乖,老子一下子就爬到了半山!总还算得不错罢。然而老子已经爬得这样多了,也够辛苦的;说到功绩,老子自估了一下,也不能算少。那么,这以后的一半山,老子就是要你们用小轿子来抬,也不算过份罢。这点资格,老子是应该有的。”这话并非开玩笑,他是真的这样想,并且这样做了,所以他老坐着休息,等人家用小轿子去抬了他上山顶。可惜的,似乎并未有人去抬他;假如他自己没有上山去或下山来,也许他今天都还坐在那儿等呢。
只有那第三个人,似乎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;大概因为他是平常人罢,他觉得爬山可并不是那么容易,然而也并不太艰难,而以为别人能够爬,他也就能够爬,所以不必把自己看得一无用处,也不必忽然又把自己看得如何如何地了不起。这样,我们看见,他只是一步一步地爬上去,也就一步一步地接近那山顶;而最后,他可真的爬上了山顶了。
(冯雪峰)
乌鸦兄弟
乌鸦兄弟俩同住在一个窠里。
有一天,窠破了一个洞。
大乌鸦想:“老二会去修的。”
小乌鸦想:“老大会去修的。”
结果谁也没有去修。后来洞越来越大了。
大乌鸦想:“这一下老二一定会去修了,难道窠这样破了,它还能住吗?”
小乌鸦想:“这一下老大一定会去修了,难道窠这样破了,它还能住吗?”
结果又是谁也没有去修。
一直到了严寒的冬天,西北风呼呼地刮着,大雪纷纷地飘落。乌鸦兄弟俩都蜷缩在破窠里,哆嗦地叫着:“冷啊!冷啊!”
大乌鸦想:“这样冷的天气,老二一定耐不住,它会去修了。”
小乌鸦想:“这样冷的天气,老大还耐得住吗?它一定会去修了。”
可是谁也没有动手,只是把身子蜷缩得更紧些。
风越刮越凶,雪越下越大。
结果,窠被风吹到地上,两只乌鸦都冻僵了。
(金江)
野猪和家猪
一天,一只野猪不知怎的闯进了农民的猪圈。
野猪看见猪圈里躺着的几只家猪,不禁诧异地问道:
“看你们的样子多么像我,你们都是猪吗?”
一只家猪打了个呵欠,懒洋洋地回答说:“是啊,我们都是猪。这点还用怀疑吗?”
野猪说:“你们怎么变得这样懒懒散散,没精打采的,丝毫没有猪的气势和精神。我们在山林里并不是这样的呀!”
家猪道:“我们在这儿,吃了睡,睡了吃,有人伺候我们,舒服极了。还要到山林里去干嘛?朋友,你也留在这儿享福吧!”
野猪听了,叹道:“哦,原来如此!我得赶快离开这儿,不然我也要变成和它们一样的懒货了!”
(金江)
石磨
石磨老是埋怨自己的生活:“啊,真是忙得我透不过气来了,每天不停地转了又转,没有给我一个休息的机会。这样的生活,又乏味,又单调,真会压死人的,我再也不愿过下去了。”
石磨嘟着嘴,仿佛对谁都生着很大的气。
推磨的驴听见,走过来说:“石磨老兄,你不过替人们做了。一点点工作,就这样叫苦叫忙了,好意思吗?来,开始工作吧!”
石磨说:“什么?你这个折磨鬼,又来逼我工作吗?我连休息还没有休息呢!”
驴推着石磨走动了。
石磨大叫:“别推!别推!”
驴说:“有什么办法呢?你是不是推不动的呀?”
(金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