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,是一种很普通的常绿木质长秆植物,因其用途广泛而深受我国人民尤其是南方人民的喜爱。奇怪的是,这一平常的植物居然也颇得中国封建士大夫的青睐。古往今来,不知有多少文人骚客、丹青妙手喜欢咏竹、画竹,把它与“梅兄松叟”并誉为“岁寒三友”。爱竹,几乎成了中国士大夫的一种传统文化心理表现。从历史上看,爱竹最甚的士大夫大概要数东晋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了。《晋书。王徽之传》及《世说新语。简傲》载:“吴中一士大夫家有好竹,欲观之,便出坐舆造竹下,讽啸良久。主人洒扫请坐,徽之不顾。将出,主人乃闭门,徽之便以此赏之,尽欢而去。尝寄居空宅中,便令种竹,或问其故,徽之便啸咏,指竹曰:”何可一日无此君邪!‘“
好奇者要问:士大夫为什么偏爱竹?现成的解释是,“竹之一物,为植物中最高尚之品,虚心、直节,……凌霜傲雪,无朝华夕瘁之态”,(《三希堂画宝。竹谱序》)所谓“未曾出土便有节,纵使凌云仍虚心”。因为竹被目为“清高”的象征,所以士大夫们好以竹自诩。这种普遍为人们所接受的说法之正确性是否可以打个问号呢?回答是肯定的。如在中国文化史研究上有卓越贡献的已故史学家陈寅恪先生,就曾提出过怀疑。陈先生以为魏晋
南北朝士大夫爱竹,“疑不仅高人逸志,或亦与宗教信仰有关”(见《金明馆丛稿初编》)。这里的宗教是指“天师道”,即中国土生土长的传统宗教——道教。
陈先生的质疑并非无根之谈。魏晋南北朝是道教的开创时期,当时不少士大夫都信奉天师道,天师道对竹极为崇拜,认为是一种具有神秘力量的“灵草”。南朝梁代陶弘景的《真诰》中讲:“竹者为北机上精,受气于玄轩之宿也。所以圆虚内鲜,重阴含素。亦皆植根敷实,结繁众多矣”。就天师道信仰者来说,竹的神秘力量在于能送子和延寿。
东晋简文帝司马昱为会稽王时,求子心切,有道士对他说:“公试可种竹于内北宇之外,使美者游其下焉。尔乃天感机神,大致继嗣,孕既保全,诞亦寿考。微著之兴,常守利贞。此玄人之秘规,行之者甚验。”(见《真诰。甄命授》)这里所说的实际是我国原始宗教巫术的一种“交感”迷信,即人们通过对某一自然物的模仿或接触等,就可以获得类似这一自然物属性等的报应。道教本源于巫术,因此,把巫术的某些内容保留下来是不足为怪的。对某种植物的崇拜是巫术的内容之一,如对桃树的迷信:古人认为桃树有压邪的神力,所以元旦要用长约七八寸对剖的桃木写上“神荼”、“郁垒”
二神名,悬挂于大门的两侧(即“桃符”)。这一迷信以后成为习俗,演变成今天人人都知道的春联。
魏晋南北朝时期把竹视为“灵物”的记载并不独见于《真诰》。东晋常璩的《华阳国志》中提到:“有竹王者,兴于遁水,有一女浣于水滨,有三节大竹流入女足间,推之不肯去,闻有儿声,取持归,破之得一男儿,有才武,遂雄夷狄,氏竹为姓,所破竹于野成林,今王祠竹林是也。”这是记载当时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传说,说明在少数民族中也有这种崇拜竹的现象。
又《太平御览。竹部》记南朝齐代皇族萧子罕,因“母常寝疾,子罕昼夜祈祷于时,以竹为灯,缵造夜北,缵宿,其枝叶大茂,咸以为孝感所致”。如果我们把时间往前推的话,可以找到对竹的神秘力量崇拜现象之滥觞。《诗经。小雅。斯干》中有这样的诗句:“如竹苞矣,如松茂矣。”《斯干》相传是周宣王建造宫室时所唱的诗,这里就把松竹茂盛比作家族兴旺。
诗的最后还提到占卜生男还是生女的事,“乃生男子,载寝之床,载衣之裳,载弄之璋,其泣喤喤,朱芾斯皇,室家君王。”“乃生女子,载寝之地,载衣之裼,载弄之瓦。无非无仪,唯酒食是议,无父母诒罹”。“弄璋”、“弄瓦”以后就成了生男、生女的代名词。
假若我们把时间往后移的话,同样也能发现这种意识的残迹。如清人的画竹图中,画一竹根名以“祝寿图”,画几枝竹笋题曰“子孙荣倮”、“龙孙孝善”等。(三希堂画宝。竹谱》)
总之,封建士大夫爱竹的最初背景,并不见得就是竹的“清高”。但究竟是什么原因远未廓清,其中的许多环节由于年深历久而变得模糊难辨,它的整个演变过程就目前来看尚难把握。这里仅是从陈寅恪先生提供的线索中发掘一下,把它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谜提出来,以期博识君子解惑。
(闳歆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