凡见过元代画家倪瓒的画者,无不对其山水画独特的“三段式”构图印象深刻,同时也无不铭记其自述:“仆之所谓画者,不过逸笔草草,不求形似,聊以自娱耳。”这原是他在《答张藻仲书》中叹息时人索画而所指授又违拗其心时的无奈,但正点出了文人画家之心声,故千百年来一直为世人津津乐道。他的另一则论及“胸中逸气”的名言是他68岁时为以中画疏竹图的题词:“以中每爱余画竹。余之竹聊以写胸中逸气耳,岂复较其似与非,叶之繁与疏,枝之斜与直哉?或涂抹久之,他人视以为麻为芦,仆亦不能强辨为竹,真没奈览者何。但不知以中视为何物耳?”倪瓒在世时并不出名,所以有人可能把他画的竹看作是麻,是芦,让他非常的无奈。那么我们且来欣赏另一幅倪瓒晚年的墨竹图: 《竹枝图》卷,纵33.8厘米,横75.8厘米。墨笔。画一枝新竹,枝、干细而挺,稍带弧曲,竹叶细、短而上挺,至梢头略有低垂,疏密有致,优美地展现新篁的秀嫩而生机勃勃。与宋代文同及元初赵孟□、高克恭、柯九思等画竹大家不同,倪瓒画墨竹图,好作新发的嫩竹,枝叶上挺,且单用浓墨,而不以浓、淡墨色分叶面之正反。这别出心裁之处,也许正暗藏了倪瓒胸中与众不同之“逸气”,发人深思。图左自识:“老懒无悰,笔老手倦,画止乎此,倘不合意,千万勿罪。懒瓒。”而我看来,此图用笔劲峭,布置停匀,枝叶勃发,生意盎然,丝毫也没有“笔老手倦”的痕迹。倪瓒此题,恐怕更多的还是出于“没奈览者何”的无奈。不然,读者且说,你以为倪瓒图中所绘者何物?不会想到是竹之外的麻、芦吧。但在当时,赵、高、柯所画墨竹,大体上竹叶宽长低垂,墨色浓、淡相间,画以人贵,无形中形成了一种欣赏的模式,而浪迹江湖的倪瓒则难免被人轻视。 事实上倪瓒的画在当时并无大声望。直至明中期,公认的“元四大家”乃:赵孟□、吴镇、黄公望、王蒙(王世贞语),并无倪瓒。明后期,倪瓒渐渐为众所识,以至于“江南人家以有无云林画为其清浊”。明末董其昌等始将倪瓒换入“元四大家”之列:“元季四大家以黄公望为冠,而王蒙、倪瓒、吴仲圭与之对垒”。倪瓒确有过人之处,只是这样的调换,实在委屈了赵孟□。 而今回望倪瓒的画,虽然他自称“逸笔草草,不求形似”,但几乎无一笔散漫,无一物不似。其所谓“草草”、“不似”,其实只是用笔简略、概括而已,并未“超脱象外”。要说其“不似”,也就是不似真山水、真竹子,他的画,表达的是他心意中的山水之美,竹子之美。这也就是中国文人画家看重的“意境”。但这八个字,却常被后来的一些懒人画不似时用作自欺欺人的遁词。